会 意

◎ 方 杞

　人总得踏实过日子，浮生短暂，眼前见到的牢狱，不如心内的天堂风景究竟有没有地狱？

白杨树都枯了，站在花园门口望出去，驰道白蒙蒙的，京师的天气渐渐冷肃起来，李太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。

昙颖和尚依然背着手瞭望远山，不回头。

李端愿以为他没有听到，又问一次：

地狱，毕竟是有？是无？

昙颖和尚忽然仰头哈哈笑了起来。

满地落叶跟着一阵风飘了起来， 旋舞了几步，停住不动。像岁月把园碑浸蚀得斑驳杞颓了，动也动不了。

李端愿的眉头皱成了一个问号。

昙颖和尚转过脸来，笑得像出岫的云：

太尉请想：诸佛勘破了人生的虚无，便从虚无中找出了意义，建立了无中生有的妙谛，如同一眼看见空中的繁花；如今太尉尚不能在有形的人生中修行自己，不能活得安心自在，反而着意探索空空茫茫的未来地狱，想从有中觅无，不就像伸手到水捞月一样好笑吗？

喔，李端愿脸红了，这倒是我的愚味了。

昙颖摆摆手：

那倒是未必。不过，人总得踏实过日子，浮生短暂，眼前见到的牢狱，不如心内的天堂风景。忻愉与怖惧都在心中，善与恶都由自己造出。你心里是什么念头，你就成了什么样的人；你是什么样的人，你就有什么样的生命境界。天堂在你心中，地狱又何尝不在你心中？一念忻愉一念善，身边已成天堂；一念怖惧一念恶，周遭便成地狱。太尉，但了自心，自然无惑。心里日夜清明自在，还有什么好忧惧的呢？

李端愿低头想了想，脸色开朗起来，便弯身拾起一片落叶放在手掌心，闻一闻，又问：

心情如何日夜清明自在？

昙颖点点头，望着枯寂的树枝：

善恶都莫思量。

李端愿一惊，旋即想通了：哦，善恶都莫思量，不要刻意行善，也不要刻意作恶，顺应天理和良心，包容一切，和合一切，自然诸恶莫作，众善奉行了。心里没有一丝恶念，何处不自在？心中时时都是善心充沛，自然清明不欺。心身合一，何必刻意分别造作呢？

不造作后，心安到哪里？

且请太尉回房去吧！

原来如此，您是劝我把心安在自己心安之处。但是，躯壳易坏，年寿短促，人死之后归于何处？

昙颖和尚微笑：

百年光阴，不过一场空梦。

摘自《人生禅》